張恒提著行李，重新搬回宿舍，被安排跟他同屋的周朗打開門，見到張恒，目瞪口呆。

“這屋子風水特別好，便宜了你。”張恒拍了拍周朗的肩，笑說。這間房間以前是曾瑩和杜英的宿舍，被稱為國乒隊天字第一號，再往前數的主人包括有馬龍、張繼科、劉國梁和孔令輝。

“慢著───師哥，你，你，要回來國家隊了嗎？”周朗揉了揉眼睛，確定不是自己昨天睡得太晚造成的錯覺。

“難道我是來觀光嗎？”張恒反問。

周朗心想，這是甚麼回事？馬指導怎麼不事先通知他一聲？現在都流行搞驚喜嗎？這是驚嚇！他一定要發微博，他要搶先告訴全國人民───貨真價實的國乒大魔王張恒歸隊了！

“恒哥，你要參加杜拜的世乒賽嗎？還是會在全錦賽上覆出？啊啊啊，還有亞運會！”身為張恒的迷弟，周朗終於可以近距離接觸到偶像，巴不得張恒每個比賽都去，讓他慢慢觀摩學習。

“今年有全錦賽嗎？”張恒問。

他很久沒留意乒乓球的賽事，都忘了全錦賽在何時舉行。

“對啊，之前才改了一年一次，要是恒哥參加的話，肯定可以拿到名次。”周朗對偶像有謎一樣的自信。

“全錦賽不好玩。”張恒搖了搖頭，“膩了。”

周朗抽搐了一下嘴角，張恒竟然說全錦賽不好玩？明明全錦賽就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乒乓球賽事，人才濟濟，沒有一個是弱者，所有選手都是玩命一樣打球，贏全錦賽的冠軍比奧運冠軍更加艱難。

住在隔壁的黃雲和高俊江本來想來跟新隊友打招呼，但見到來者竟然是張恒，立即訕笑退下。開玩笑，張恒在國家隊留了半輩子，根本不需要他們指點。

稍加整理之後，張恒就回到訓練館，開始恒常的練習。過往空白的一年多，就像不曾出現，張恒仍然是這麼安靜平和地練球，馬龍照樣站在他的身邊，指導他的技術。

只要張恒換上那一身運動服，就是最適合打乒乓球的人，沒有之一。

馬龍帶著極度嚴厲的目光，張恒的每一個動作，在他眼中都是不及格。兩年的時間沒有消磨張恒的銳氣，卻退減了他的手感和技術。

張恒沒有反駁馬龍的每一句批評，他打從心底感受到自己的退步。如果可以保持到兩年前的高水準，他也覺得奇怪。

把所有基礎技術從頭練起，是一件極之沈悶的事情，張恒跟三名陪練一起練習，從早上七點打到晚上九點多，別人練一節課，他把一天當是三天來拼，過了不久，連陪練也受不了這個訓練強度，申請調組，不能再陪張恒練下去。

幸好杜英回來了，接下張恒主管教練的職務。

杜英很驚訝張恒會覆出，不過國乒隊目前人才短缺，馬龍會邀請張恒出山，絕對不值得詫異。

“阿恒，你的球感差了很多。”杜英跟張恒對拉了一會兒，便皺眉說。“你這兩年做了甚麼事？”

“回學校讀書。”張恒如實回應道。

“沒練過半天球？”

“半小時也沒有。”

杜英只能說張恒還能打到這個程度，確是老天爺賞一口飯吃，“沒事，繼續練，總能練回以前的水準，你的天分很好。”

“我從來沒有天分。”張恒認真地說，眸底一片平靜。

“你開甚麼玩笑？”杜英笑問，沒有天賦還能世界冠軍，張恒這個笑話真的無聊。

“以前每天練十二小時就是彌補了我的天分不足。”張恒比其他球手更優勝的地方，大概就是一直堅持，用後天努力掩蓋先天的缺點。“現在打球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譽，而是為了這支隊伍，所以要練得更狠。”

杜英陪張恒走過在省隊最痛苦迷惑的一年，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，也只能舍命伴君子。

“那我們就拼了這兩年吧。”杜英胸口堵了一口悶氣，“希望你不用拼到三十一歲。”二十五歲是一個球員的技術黃金成熟期，過了這個時期，體力就會逐漸下降，到時是空有技術，欠缺體力。

“我連明天的事情也不想了，只要打好今天的訓練就行。”

馬龍看到張恒做的一切努力，人非草木，孰能無情，原本可以在家中好好享受退役生活，現在卻在訓練館沒天沒夜地練習，把那條最可怕寂寞的路再走一次。

臺上一分鐘，臺下十年功，張恒宛如在迫害自己一樣力求進步，一天天追回失去的兩年時光。

冠軍就是建基於：你可以比我更有天份，不會比我更用功。

有一天，馬龍見到周朗早上七點多就在訓練館裏做熱身，好奇地問：“你失眠嗎？”平日周朗睡得跟豬一樣熟，不是餓到極點也不願意醒過來。

“不是，剛剛起來晨跑。”周朗笑著回答。

“你倒是用功。”馬龍欣慰說。

“是恒哥起床跑步，我也跟著他跑。”周朗搖了搖頭。他起初以為張恒只是上洗手間，沒想到張恒竟然出去晨跑，整整跑了一個小時，當時是早上六時，即是他從天未亮的五點就開始跑。

“哦？”

“我問他為甚麼這麼努力，他說，城市在睡，你在醒，腿在痛，腦袋在鞭，跑在前面的人，最需要後面亦步亦趨的腳步聲，而我從來沒聽到後面有聲音追趕我。”周朗聽到這句話時，開始明白為何他是雙滿貫得主，光憑這份毅力和心志，就能打敗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乒乓球運動員。

“你要做他後面的聲音嗎？”馬龍笑問。

“我可以嗎？”周朗對自己還有一點不自信。

“那也可以試一試。”馬龍說。

隔天早上，周朗就和張恒在同時起來加練，雖然他還不是世界冠軍，卻以追逐世界冠軍為目的，天道酬勤，總有一天他能贏過張恒。

張恒倒不在意，反正各跑各的，他又沒有把操場買下來，周朗愛怎樣做就怎樣做。然後過兩天，隔壁的黃雲也加入晨跑行列，甚麼都不說，低頭就跑。張恒心想，現在的小夥子真不愛惜自己，他是太久沒有做體力訓練，所以才爭取一分一秒進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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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三月。春暖花開時，國乒隊卻沒有賞花人，因為要備戰杜拜世乒賽。

今年有三項大型賽事的錦標是馬龍志在必得，釜山亞運、維也納世錦賽和杜拜世乒賽，特別是世錦賽和世乒賽，馬龍決心要從新加坡手上重奪男團和男單冠軍。

馬龍天天掛在嘴邊，要重振國家隊的聲望，不能再輸掉一場外戰，所以世乒賽的出賽名單，他再三研究，決定讓張恒賭一把。

當杜英知道馬龍這個冒險的想法時，第一個就強烈反對。

“馬指導，如果是十五歲的張恒，我非常同意你讓你出去比賽，但現在的張恒不是當年的世界第一了，要練也不能拿世乒賽來練兵。”杜英只覺得馬龍是存心鬧事，現在的張恒頂多只有全盛期的七成功力，對上各國好手，未必有一定的勝算。

“那你認為伍君浩和羅天諾能贏嗎？還是周朗能打出來？”馬龍冷笑，“剛才打隊內選拔賽，他們對著張恒也沒十足把握。”十五名主力打循環賽，竟然有十個人輸給張恒，馬龍真是失望透頂。

馬龍看出來張恒並沒回到最佳狀態，只是現在的隊員實在放不開，而且實力不濟，見到張恒，心中已經輸了一半，更別說張恒逐漸打出當年的水平。

“阿恒，你覺得呢？”馬龍望向角落。

張恒一直坐在一角沒有作聲，神色淡漠，右手纏了一層紗布，是他拿拍太久，磨出血了。

“馬指導覺得我行，我自然會出賽。”張恒揉了揉右手掌心，“帶著小球員，讓他們減少心理負擔也是好事。”

“我總覺得你會不動聲色把冠軍拿下來。”馬龍笑了笑，就像當年張恒在巴黎世乒賽初試啼聲，一路鬥志旺盛，過關斬將，最後拿下世界冠軍。“就像你十七歲時一樣。”

在場的教練們遙想當年，張恒一身紅袍，年紀雖小，卻是一派大將之風，令人叫絕，國乒隊太久沒出過這樣的人物了。

“那都是陳年舊事，不值一提了。”張恒淺笑道，眼角有了淡淡的笑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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